度尾大坝上的当年故事

仙游今报 2025年08月15日

  □郭秋维

  清晨的薄雾漫过蒋隔水库的坝顶,43.6米高的坝体如一条巨臂,将50.15平方公里集雨区的活水揽入怀中。站在“蒋隔水库”四个朱红大字对面的林和山庄饭店旁,每个字6米宽、8米高,需远眺才能尽览。度尾镇的晨雾里似乎还飘着二十世纪80年代的夯歌声。作为土生土长的度尾人,前辈们的亲身经历、后辈们的坊间传闻、儿童们的天真想象,那些水库的生动故事,其实就藏在数字里的奋斗、刻在坝体上的智慧,恰是西乡大地最生动的注脚。

  一、蒋隔雄姿:

  千军万马筑清波

  1979 年9月,度尾后埔村的山谷里响起第一声炮响。当时谁也想不到,这片荒坡会崛起浩大的水利工程,铸就了全县集雨面积最大的蒋隔水库,接近于古洋水库的集雨区两倍。当年首批进场的民工,他们常念叨当年的“三件宝”:磨破底的解放鞋、弯了头的铁锹、记工分的牌子。“每天3000人挤在工地上,日本产卡车扬起的粉尘能呛出眼泪,可没人喊累。”他说的是1980年抢筑拦洪关的日子,4个月里,8辆卡车、2台钩机、4台推土机连轴转,配合着人工肩挑手推,硬是把坝体从海拔160米筑到了拦洪高程,创造了福建中型水库建设的“度尾速度”奇迹。

  工程记录本里的数字至今仍令人震撼:总投资816.61万元中,国家拨款 587.96 万元,余下的228.65万元靠县社自筹;246.4万工日里,技工就占了167.1万。这意味着每天有3000名匠人在打磨坝体的每一寸。最精妙的是坝体设计:红粘土心墙宽29.65米,像三明治的夹心般锁住水分,两侧40.5米宽的堆石体则如臂膀般加固,这种“土石混合”工艺让大坝至今稳如磐石。1984年元月竣工时,1464万立方米的库容里,1158 万立方米是可灌溉的活水,228万立方米留作防洪储备,78万立方米为死库容——这些精准的分配,藏着老一辈水利人的远见卓识。

  水渠如银链般从坝体延伸:左干渠16.97公里,右干渠 6.17公里,通向中峰、下洲、度峰、潭边,23.14 公里的总长够从度尾直抵仙游县城,乃至更远。后埔渡槽60米的跨度下,文旦柚林在渠水倒影里轻轻摇晃,这座全县最高的渡槽(14.22 米),当年曾让建设者们犯难:没有大型吊装设备,就用“土法架桥”——先垒石墩,再搭木架,最后用人力将每根3吨重的钢筋混凝土梁抬上高空。如今渡槽的钢筋锈迹里,隐隐还深藏1983年刻下的工匠名字。

  电站的轰鸣是另一重回响。设计6台1390千瓦机组,首期装机4台890千瓦,与省电网并网,度尾镇第一次实现了24小时供电。一些人珍藏的老相册里,还能寻见当年泛黄的照片:1985年三级电站建成时,技术员立于650千瓦机组前比看剪刀手,身后的仪表显示电压稳定在380伏。这座总投资109万元的发电系统,年供电400至500万千瓦时,不仅点亮了千家万户的电灯,更让度尾曾经的碾米厂、榨油厂摆脱了“看天开工”的历史。

  二、圣山印记:

  三级坝体里的集体魂

  从蒋隔水库往东北走4公里,圣山村的人民水库藏在苍翠的山坳里。这座库容39.2万立方米的小二型水库,坝顶的三级台阶像本翻开的史书:底层宽15米,是全镇16690名劳力的功劳;中层宽14米,凝结着6个受益大队的汗水;顶层宽4.5米,由圣山大队独自完成。1965年动工到 1976年竣工,十年间,这里的夯歌声从未停歇。

  当年参与修过水库的人,年轻的今日已成古稀老人,他们常常激动地谈起“水库记忆”时,总带着泥土味:“那时没推土机,靠的是石碾子(巨型滚筒)——直径1.4米的水泥圆滚筒,8个人喊着号子推,一天只能碾平30平方米坝基。”1967年的工分表记载:全镇男女劳力16690人,每人需摊400工分,圣山大队1131人完成138347分,占总任务的30.6%。最让她骄傲的是 1970 年“百日会战”:为赶在春耕前完成脱险关,2925名民工正月初六就上工,每天两班倒,晚上用油灯照明,饿了啃红薯干,累了躺在草棚里打个盹。那时的响亮口号是“备战、备荒、为人民”,这七个字被工人们用红漆刷在工棚墙上,雨水冲刷后,又一遍遍重刷,早已深刻在一代人的心上,身子辛苦“二字”也随之无影无踪。

  砺山大队的陈开元老人(已故)曾给我讲过“男女同工不同酬”的往事:男劳力19-50 岁每天 10 分,女劳力 19-40 岁每天6分,“但妇女们不服气,有的女士运土时推着独轮车跑得比男人还快,月底评工时,好心的队长暗里给多记2分。”1974年结算表显示,砺山大队应得149920工分,按当时每分0.08元算,相当于11993.6元——这笔钱在那时能买30头耕牛。可民工们没拿现金,全折算成了生产队的口粮,“为了水库,饿肚子也值”,老人说这话时,手背上的青筋像极了水库的支渠。

  大坝的细节藏着生存智慧:内坡40度防渗漏,外坡35度抗冲刷;溢洪道宽8米,刚好能排走百年一遇的洪水;内侧石阶每级高 15 厘米,是为了巡坝时脚步稳健。最特别的是水位标志石:从海拔 96.5 米到118.5米,每米刻一道线,旁边用红漆写着“警戒水位”(110米)、“保证水位”(115米)。1998年特大暴雨来袭,村干部正是盯着这些刻度,及时开闸泄洪,避免下游3~5个村庄遭难。

  如今站在坝顶,北望是波光粼粼的水面,南眺是连片的文旦柚基地。垂钓的年轻人不会知道,脚下的水泥护栏里,还嵌着1976年竣工时埋下的“纪念砖”;更不会想到,这座水库让圣山、砺山的稻田等庄稼得到了滋润和灌溉。就像林福金老人(已故)曾经说过:“我的腿肚子是推土车练粗的,但看着稻子沉甸甸的,值!”推及今日,吴汉的余韵未了,一座信仰支撑的“闽台天后殿”即将破土而起。

  三、江河安澜:

  水脉里的西乡振兴

  度尾还有一座小(一)型水库(库容145.6万方),即是“圳口水库”,因位于屏山,不少人也称屏山水库。1959年12月5日动工,1960年10月竣工,总投资26.31万元,仅钢材用13.6吨,水泥用355吨。

  翻开曾经的一张1983年的地图上,密密麻麻的水利设施如星辰密布:除了蒋隔、人民、圳口三座主力水库,还有八一(小二型,库容 12 万立方米)等 3 座水库,7 座渡槽、18 座微电站、6 座水坝如毛细血管,滋养着 38302 亩耕地。90年代后,民营企业的兴起,农业的地位锐减,农业水利的重要性渐渐被常人遗忘了。

  这些数字背后,是西乡经济的蝶变。古井很好,但提水费劲;能引山麓的自来水,毕竟为数不多;曾经盛行一时的机井抽水,但设施往往容易损坏,修理也麻烦,有的甚至水的质量还不符合标准。有需求就有人去开发,呼之欲出的蒋隔水库下游(中峰)建起净水厂,每天供应1.2万吨自来水,让度尾人告别了用水麻烦的历史;后埔村的鳗鱼养殖场,用库水培育出的鳗鱼出口日本,论年头谈利润,曾有年产值超千万元;圣山的生态茶园,靠水库调节的小气候,种出的茶叶每斤能卖300元。2008年,蒋隔水库投资除险加固,防渗处理后的坝体,可再安全运行50年,中央拨款700万元、省级补助200万元的背后,是“水利为民”的不变初心。

  去年冬天,我访谈了陈启涛(原工程总指挥)等几位老人,谈及蒋隔水库事宜。老人眼前浮现出清晰的一幕幕,尤以浇筑防浪墙的水泥面场面最为惊心动魄,提起 1983年5月调离时的场景,言语如泄洪的闸门,滔滔不绝:“当时大坝还差最后1米封顶,我站在这里看了半小时,心里像装着水一样满……”如今坝上的风景区,既有发电机的嗡鸣,也有成年们的欢笑声——水库已成了度尾的“后花园”,晨练的人沿着6米宽的坝顶散步,摄影爱好者架着相机等日出,谁能想到这里曾是“三天一层土,五天一层石”的工地。

  从蒋隔水库的雄姿到人民水库的精巧,度尾的每座水利工程都是一部立体的史书。那些夯进坝体的红粘土,是父辈们的血肉;那些延伸的水渠,是大地的血管;那些跳动的电度表,是发展的脉搏。当文旦柚的花香飘过水面,当水电站的电流点亮万家灯火,我们终将明白:所谓“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”,不过是一代代人,把自己的汗水,变成了滋养未来的清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