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溢
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爱上他的。在暖阳下像个孩子般趴在她怀里,脸颊紧贴着她的胸脯,侧耳聆听她心跳的声音。“侧耳聆听她/ 短促的呼吸声”,这是她大一时写的诗;她从小就没办法跑步,因为自己的心跳特别快,稍微激烈些,心脏就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;即使慢慢地长大,却仍只要爬上两层楼,就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:扑通扑通,扑通扑通,她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毫无气力地问,爸爸低头叹气,妈妈又流了一脸的泪。这是一个阴天,她终于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,她也流了一脸的泪。但后来就坚强了,不再怕病床、怕明晃晃的点滴瓶、怕护士的白口罩,有时候还能平静地看着仪器上自己心跳的起伏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死寂的横线。
或许是祈祷,或许是命运。上帝好像并没有要把她收回去的意思:27岁那年,终于一束阳光穿透阴天的乌云,等到了愿意把心捐给她的人。手术前晚她哭了一整夜,哭湿了白被单和枕头,她哭自己终于重新拾回了生命,也哭那个失去生命却给予她无限未来的人。她只知道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大学生,马上要毕业了,死于一场疾病,他说生命就是延续。她无从表达对那人的感激,她剪存了报道她换心手术的新闻,上面并列着她画着想象中那个男孩的肖像。
然后他就出现了。他好像那个画像中的人,她不知道这是她的意想还是真的回来了。起初他在病房踟蹰,她还以为是记者,后来却成了常来聊天的访客,在百无聊赖的病中,她常为了期待他而忙着在病床上梳妆;初恋的喜悦强烈地冲击着她,毕竟由于自己生来脆弱的心,她连接吻也不曾。这一次她可以放心地吻了:别人的心,在自己胸腔里有规律地跳动着,她的心跳不再强烈,十分安稳,她真的“放心”了。后来阳光普照,将半跪的他紧拥在胸前,她答应了婚事。但她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爱她,自己不过是个残缺的人,自己不过是别人生命的延续。孱弱的身子,胸前永远的疤痕……他竟然毫不嫌弃地热烈地爱着;每次她追问原因,他总是笑而不答,她不仅一次想这难道他真的是心的主人。后来她明白也许历经沧桑的人感情较内敛吧,她还是知道他曾有过一次婚姻。但很快失去。
结婚后,她不知道的是他藏在衣柜底层的小盒子。她在偶然间发现,好奇地打开时,看见他的一张家族照,里面含笑的弟弟看来好面熟,好像,她悚然一惊,急忙找出收存的换心剪报,不待比对,就知道是同一个人,那个把心捐给她的男子。那颗心正在她胸中剧烈地跳着,扑通扑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