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□陈震辉 文/图
农历正月十五,新年第一个月圆日。夜幕降临,家家户户开灯祈福。温暖的灯火、清亮的月光,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和人心的恐惧。灯火阑珊处,希望的种子悄然落在开春的土壤上,也落在荒芜的人心里。
《史记·乐书》载:“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,以昏时夜祠,到明而终。”这是元宵的发端,人们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祭祀,向上苍祈求雨水丰沛、农桑丰收。最初人们祭祀的是太乙,那是宇宙万物的本源,即“道”。人们相信,只要尊从和利用自然规律,便会生生不息。
后来,人们又将“道”神具象化,并分为“三官大帝”,即天官、地官、水官。以正月十五日、七月十五日和十月十五日为神诞之日,分上元节、中元节和下元节。
不管人们迁移的脚步如何艰辛,两千多年来有些习俗从未改变。开灯祈福、赏花灯、猜灯谜、舞龙狮、吃元宵、放烟花、祭门户,从白雪茫茫的北境,到荆棘蛮荒的南疆,再到烟波浩瀚的南洋,从未被遗忘。
不知从何时起,仙游各地的元宵祭祀日开始分化,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六,因村、因族、因境、因厝而异。究其原因,除了少量开春农务原因外,最主要的是和祭祀神的轮流过境有关。传统仙游的道教信仰以“宫”为单位,供奉某几位特定的神灵,至该“宫”祭祀的居民则为其信众。这些信众常来自同一族姓,但也可能不同族姓,甚至不同行政村。“宫”是一种民间基层信众聚合体,基于共同的信奉偶像,关系较为紧密,居住于不同大厝。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居住大厝的扩展,“宫”又分成若干个“境”,每年轮流让神偶过境并“驻冥”。不同的“境”社和大厝安排不同时间迎接神偶,以至于元宵祭祀时间不一。
榜头溪东吴氏元宵的祭祀活动选择在农历十一,而非传统的农历十五。晨曦微露,大厝的厅堂里已经响起炮鸣。几位年轻人熟练得将一幅祖传围屏拼装起来,红底金字,整个厅堂顿时焕然一新熠熠生辉。围屏前,仙游的传统“八仙桌”摆开,红艳艳得铺满整个厅堂。各家各户的祭品依次上桌,供奉的牺牲以公羊和公鸡为主。牲羊和牲鸡背上用刀插上团血,以示村民的虔诚,即以完整的羊和鸡毫无保留得献于神袛。
吴氏大厝建于清末,现存三块寿匾,其一文字残存为“翰林院侍读学士提督福建省全省学院陈学芬(棻)为”。陈学棻(1835-1900),湖北安陆人,1862年进士。1888年任提督福建全省学政,后迁礼部侍郎衔、户部右侍郎、钦命提督浙江全省学政等。1900年迁工部尚书,未任即逝,谥文悫。另一块残存文字为“萱庭集福,钦命刑部右侍郎提督福建全省学院”。有清一代,曾任刑部右侍郎并提督福建全省学政的,只有黄赞汤一人。黄赞汤(1805-1869),江西庐陵人,道光戊子科(1828)进士,历任刑部右侍郎、福建学政、广东巡抚等重要官职。曾国藩在江西作战时,黄赞汤曾在江西劝捐济饷八十余万两,帮助曾国藩缓解军饷难题。1851年应诏陈言,认为救时之要首在“防夷”,力主惩办汉奸,组织军民抵抗外国侵略。1862年任广东巡抚期间,修建水陆炮台,加强战守。任福建学政时,积极改革教育制度,重视人才培养,提倡公平公正的选拔制度,为福建教育事业做出卓越贡献。
吴氏元宵祭祀活动的亮点是寿屏,它不单是活动背景,更是吴氏的荣誉和自豪。吴氏围屏制作于咸丰岁次已未年(1859),由提督福全省学政徐树铭撰写。他在寿文中阐述了撰写寿序的缘由,叙述了寿主的家学渊源,赞美了寿主的高尚品德,又勉励了寿主的几个儿子,并最后阐明了个人的寿福观和人生观。
徐树铭(1824-1900),长沙人。道光二十七年丁未(1847)进士,历官兵部、吏部、工部左右侍郎、福建和浙江督学、工部尚书等职。任福建督学时,他妥善处理莆田、同安吕、黄二氏械斗,手书劝谕文。徐树铭任福建学政时,先是录取了吴氏长兄吴金镕为官学廪生、录取三弟吴金錞为秀才。后又录取了仙游县的书生吴金锡入府学。吴金锡放榜后来拜见他,说远在老家的母亲当年六十岁寿辰,请求他写篇序文。吴氏三兄弟都列于他门下,可见家学渊源深厚,家族兴旺,于是欣然答应他的请求,为其母撰写寿序。
徐树铭认为“母以德贤,贤者长寿”,自古贤良女子,能成为乡里楷模、载入史册的,不是凭借才能而是依靠德行。吴母陈太孺人,相夫教子、经营田产住宅、督促子女读书,这是德行与才能浑然一体的体现。且德行是福气的根基,这是孺人长寿的原因之一。徐树铭在文中阐述了较为系统的女性德寿观:“孺人之寿,不独寿身,且堪寿世,所谓德为福之基。”
徐树铭以为寿主可媲美柳氏、欧阳氏,她们能历经千年而名声不灭,正是因为她们的美德。柳氏,指的是唐代文学家、思想家柳宗元的母亲卢萱。出身于范阳卢氏这一显赫家族的柳母,是一位有口皆碑的贤良女子。柳卢氏相夫教子、照顾族亲,能以大局为重,从不虑自己得失。她的仁爱和贤德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,成为了普天之下所有女性竞相效仿的楷模。
欧阳氏,指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的母亲郑氏。欧阳修四岁丧父,由于家贫,买不起纸笔。欧母便以荻草秆作笔,以沙作纸,教欧阳修读书、识字,教他做人的道理,这便是“画荻教子”的故事。在母亲的谆谆教诲下,造就了这位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,及“不见治迹,不求声誉”的亲民之官。
三任福建学政先后为吴氏题匾、撰序,足见其家族教育成果斐然,彰显出跨越代际的深厚教育底蕴与优良家风。寿序中回溯古代善于家教的女子,从范阳卢氏相夫教子到欧母画荻教子,这些典故与吴氏家风遥相呼应,共同勾勒出中华传统家庭教育的精神图谱。吴氏以诗书传家,以德行立世,不仅在当地树起教育典范,更让我们看到,优良的家风如同无声春雨,润泽着家族代代子孙,也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的鲜活注脚。这份跨越时空的教育智慧,必将在新时代继续绽放光彩,启迪更多家庭重视家风建设,培育德才兼备的时代新人。